因为误将萧墙写作肖墙,我又重温了一下萧墙。
我与萧墙似乎素有缘分。
我与萧墙的缘分,始于儿童时代。
我从小生活的那所大门院,就在本城城隍庙的斜对面、照壁旁边,照壁就是萧墙。我在那照壁前听过陕北人唱《王贵与李香香》,看过各色政治宣传画,大字标语,口气都很大。季孙之忧在萧墙之内,而我那会儿的更现实的世界在萧墙之外。之外是两所院子夹着一个窄过道,这地方很背,鲜有人来,便成为孩子们的世界,掏鸟打弹弓捉蛐蛐。之后,也写一些宣传口号,天下太平,娃娃大人一类,字小,口气也小,却有血有肉,倒是亲切,与萧墙前的官方口号相映成趣。这是一个三角地,墙高,窄狭,背黑,阴沉沉的,别处的三角带是金三角、银三角,这儿也就只能说是阴三角。按着这种气数,这里有一口水井,是天意。它是一口苦水井。虽然拔水的人不多,沙石井台却总是湿潮潮的,长了许多苔鲜,一直朝井筒伸延下去。我与母亲常来这儿抬水。母亲拿一只小桶,从井里拔水,我就拿着扁担,在跟前做伴,或者做一些划旱船、舞金棒的动作玩儿。碰上月儿升在中天,能倒映在井里,水里的月亮就晃荡着。这时候,母亲才顾上说一句半句话。
我安谧、幽静、而孤独的童年,放在这萧墙背后的阴三角,似乎不多不少恰恰正合适。
这个阴三角藏着的孤独寂寞, 因为是童年的领地,所以格外珍贵,我与有过类似经历的写作者一样,自觉不自觉地将它浸透到写作的纸面。是一种心灵的召唤。我在西大读书时,《陕西青年》杂志约我一篇创作谈,我就是从这个三角地入笔的。
那时候,只知这堵短墙叫照壁。不知它还叫萧墙。后来,也是先知道有肖墙,太原人把萧墙写成肖墙,于是在我的记忆中也是肖墙了。因为听说南肖墙很有源渊,晋王府是明朝的王府,它是晋王府南门的照壁。我以后常去的南华门,是王府的南门,这个南肖墙就是它的屏障了。
我与这扇门,这堵墙还有缘。
那段时间,我住在南华门东四条,同屋的培民,是电厂来的。电厂最早的机组就是从南肖墙拆去的,他对南肖墙更熟悉。我俩天天从住着的南华门到这儿来喝老豆腐。有时抬头看看街头那块蓝底白字的搪瓷牌子,心说,肖墙肖墙,墙在哪儿呢?那砖,几百年风雨侵蚀,肯定老成黑色,老得掉皮。可是没有,南肖墙没有墙,就如同南华门没有门,分别只是两条街道。听想,巍峨的明王府在清初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,除了地名竟然一砖一瓦无存了。
在那段并不存在的城墙上,总浮现出一张清朗无邪的笑脸。眼光很真诚,笑容很真诚,那么清新,没有经过市尘污染,至今还清清爽爽。孔子说,诗三百篇,思无邪,我想,就是这种气质吧。
那天,吃早点的时候,对面有一个女孩子,穿一件淡绿色的裙子,无意间看我一眼,眼光中一股清新气息。吃完早点,起身刚走了几步,那个女孩子脚步匆匆地追过来。我下意识地放慢脚步,她竟然是找我的。她稍稍平息了嘴里的吁喘后,拿出一个信封,说:“这是你的吧?”
信封白白净净,显然不是我常用的黄牛皮纸的那种,可她眼里黑是黑白是白,清亮得让人不好拒绝,我接过来看一眼,信封上也不是我的字,收信人的名字是我的。
这样一双大眼睛,若见过了,不会忘掉的。
于是我疑惑地问:“你怎么知道是我?”
“我认出来了。你一走,你丢在桌上的那张稿纸,汾水编辑部的稿纸,让我觉得更不会有错。——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我从信封里抽出的是一篇报纸上裁下的文章。配有我的一张照片。她是从照片上认出我的。
这天,我到了她工作的广播站,听一个北大荒的后代用带着磁性的嗓音讲北大荒的小咬……从此,开始了一段交往。
后来,她有篇文章发出的时候,报上给配发一个插图。虽然是一个长发少女,却没有她的轮廓那么鲜明。她笑了,说:“我可没有那么丑。”我说:“我们相识那天,你应该拿的是你的像才对。怎么拿了我的像?倒置了。”
那个按图索骥的情节就发生在南肖墙一号门前。
后来,她的工作调动,写有最后凯发体育k8的联系方式的信搁浅在收发室了,她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,却印在了这堵短墙上。
(作者单位:汾西矿业老干处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