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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 2020-12-23 09:22:27     作者:葛东兴      来源:山西焦煤网      点击次数:

记忆里的冬天总是冷,但回忆起来似乎都成了暖。好像北风从记忆里抽身而退,只留下一炉静静燃烧的火。也或许,冷是冬天的温度,暖是回忆的温度。

那时候的冷纯粹而刚猛,不掺杂质,铺天盖地、无孔不入。北风总是不可一世,在空荡的枝头、在简陋的屋顶、在无人的街巷、在肃穆的田野肆虐横行。树枝颤抖、屋瓦匍匐、房舍肃立,田野中干枯的草木发出尖厉的叫声。北风吹尽了太阳的光热,让它像一面冰冷的镜子,把明月吹弯,使它像镰刀一样锋利,又使流水收住脚步封冻成冰。等北风嘶吼得倦了,早有雪花一片一片,从枯枝间盈盈飘落,像狂歌之后的一场曼舞。有时,明明没有风,但也依然冷,好像天地万物都被封到了一块巨大的寒冰之中,人要躲进屋里,要围着火炉,或盘坐炕头,才能借着煤块和柴草燃起的火,找回一些暖。

但小孩子似乎总也不怕冷。棉衣、棉裤、棉鞋、棉帽、棉手套,总不想早早上身,去受那样的束缚。可也常常被冻伤,手指肿得像胡萝卜,脚板也被冻得失去知觉,脸蛋、鼻子尖总是冷的。但若来上一场雪,又立时忘了冷,奔到雪地里,跳着喊着,团起一把雪去尝,或者往人的身上掷,往人的脖子里塞。或者摆出八字脚,在雪地里一步步踩出一串串七歪八扭的脚印。下了学,还要专门跑去结了冰的池塘,在冰面上滑,来来回回,跌了跤也不觉得疼。反而会笑,那笑就如冰柱断裂般爽朗。

那时候的冷,严酷无情,可以把手冻裂、把水缸冻裂、把大地冻裂。屋里若放不下水缸,放在门外,要围起来,用秸杆,用泥巴。即便如此,揭开水缸,水已成冰,冰层老厚,要用刀背去敲,或者斧头去砸,砸开了舀一瓢水,水里带着寒,缸底沉着白净的莲藕。阳光明亮,大地上覆了霜,有水的地方也全部结了冰,像它裂开的伤口,像张着的嘴巴,喊着无声的疼痛。但无人知晓。田野中没有人影,街巷里也鲜见,偶然遇到一个,也是缩着脖子,藏在棉衣里,只露出眼睛。人们都被这严寒逼到了屋子里。屋子成了躲避严寒最后的避难所。可若要收回秋天遗落在田间的棉花秸杆,就要顶着风,披着霜,拿了棉花钳子去劳作一番。一根根,钳住,拔起,渐渐加快速度,如此反复。人的嘴里呼出热气,等劳碌上一会,额上渗出汗珠,身上也渐渐冒出热气。

寒气让人迷恋上被窝,好像全世界仅存的一丁点暖都蜷缩到了那里。可因了上学走读的缘故,常常要不情愿地在大清早爬起来。爬起来,天还是黑的,屋子里的空气也像结了冰,伸手拿过衣服,衣服上便沾染了寒气。好像有多么深重的黑就有多么深重的冷,真想再钻回被窝里去。等出了门,睡意全消,人异常清醒。发小早等在门外,两辆单车踩起来,在乡间小路上驰得风一样快。好像再快一些,北风就追不上。可到底还是慢下来,在一蓬蒿草前停下来,跺着脚,用发抖的快失去知觉的手摸出火柴,麻木而又哆嗦着擦亮,让它燃起一堆熊熊的火。蒿草噼啪,风把火舌撩到人的身上,使人的衣装有了温度、使人的脸颊感觉到烫、使人的手找回些知觉、使人有了与寒冷抗衡的热量。

到了校园,进了教室,窗纸常是破的,风从两面侵袭而来,像灌进冰冷的河水。人人都弓着、缩着,搓着手、跺着脚,捂住耳朵、牙齿战战。教语文的是个老教师,似乎对学生更多一些同情。于是,几十号人被带到女生们的大宿舍上课。他捧着课本带我们齐声诵读:敕勒川,阴山下,天似穹庐,笼盖四野……读着读着,屋外飞起了雪花。但这情形,似乎也仅此一次。

终于住了校,但宿舍常如冰窟。泥糊砖砌的炉子里常常没有炭烧,一个月的炭似乎不到一个礼拜就烧了个精光。人裹进被筒,要捂得严实一些,好让身体里散逸而出的暖不白白跑掉。风从每一道缝隙钻进来,盘旋在人的枕边,瞪着冷眼,虎视眈眈。那样彻骨的冷,如今让人想起,还不禁要打个寒战。可居然都熬了过来,或许少年的血多一些热,总耐得住冷。

母亲似乎更耐得住冷,她的手抱回着了霜的柴草,她的手伸进冷水中洗涤衣物,她的手拿回地窑里的白菜、萝卜,洗净,切碎。但我们总难听她说一句冷,却总从她那里得到些暖。

柴草燃起的暖从灶膛里钻进土炕,又从土炕上传遍人的周身。热气从锅里蒸腾而出,热烫的饭菜端上饭桌。屋外的那些冷已不必去理会了。玻璃窗上的冰花慢慢消融,形成水滴,又成水柱,在玻璃上淌出了纹路。

房屋里聚起最温和的暖意。大人们有时会烫壶酒喝,喝得满脸通红。大多时候围坐炉边,抽烟、打牌、喝茶、聊天。一屋子人其乐融融,似乎是隆冬时的一角春天。

屋外的棚舍,如果当年种过地黄,棚舍里就会盘起火,用来烤地黄,烤到脱水,发干。炉火汹汹,如此,人从外面进入,会像切入到夏天一样,感觉到闷热,甚至除去外套,也还是热。

我们可以跑出去玩,在同学家,看人打牌,忘记寒冷,或不期然遇到一场雪,喜上眉梢。或者,在发小家,炉子上热一壶水,不断地热着,不断地向茶杯中续着,人也就散散慢慢地聊着。那时,人已长大,好像一年里难得一见,便感觉有说不完的话。絮絮叨叨,直聊到屋外起了风,寒意渐深,星星们都开始瑟瑟发抖,别人家的灯火已渐次熄灭。聊到巷子空荡,村庄宁静,夜晚深沉地像个黑窟窿。然后在寒风中告别温暖,穿过寒流,投向另一个温暖。

若有一场雪悄然降落,就会带来惊喜。好像从一个深长的梦中醒来,经历了一个异常宁静的夜晚,并不期盼什么,但掀开棉门帘时,眼睛被晃一下,居然满世界都是绵软的雪。便不舍得迈开步子,不舍得即刻踩上去,要定定地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站一会,上下打量,多看两眼那完整的雪。雪覆满小院、覆满屋顶、覆满树枝,让人感觉是到了另一个纯白的世界,安静而又祥和。日子似乎也慢下来,不再紧张,不再忙碌,娴静得像一片雪花,多了些袅娜的韵味。

春节也是冬天的一部分,但那时,严冬将尽,人的心里只欢腾着喜悦,只向往着春光,冬天似乎已不引人注意了。遇到立春时节,麦苗已有些返青,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翠意逼人。最冷的季节就要过去了。

后来,离开故乡,似乎再未遇到过那样冰冷入骨叫人难耐的冬天,有几年还常常是暖冬,总觉得记忆中的冷还没有如期降临,冬天已糊涂地过去了,有些不清不爽。或是因为多了御寒的衣物和方式,少了深入冬天的机会,人常在温暖的屋子里躲着,不必在屋外经风历雪、披霜挂寒,便觉着冬天不比从前令人印象深刻。而那些记忆中的冷,不管你喜不喜欢,愿不愿意,到底磨砺了人的意志,清爽了人的精神,坚韧了人的骨骼,在人的身体里残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。在这冰冷的记忆中,一些微小的暖也细细爬出,如丝如缕,萦绕在人的心头。正是它们,使我们走出酷寒,让人觉得,所有的寒冷都能抵御,所有的冬天都能坦然而过。

(作者单位:汾西矿业贺西矿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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