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飞雪的黄昏,凤姨成了寡妇。井下跑了野车,把正在埋头铲煤的凤姨夫撞得面目全非。噩耗传来,凤姨嚎啕大哭,一口气没上来,昏死了过去。人们掐人中、捶后背,折腾了好大一会,凤姨才缓缓醒了过来。那双昔日里含情的丹凤眼,此时恹恹失神地望着顶棚。她瘦弱娇小的身子单薄地蜷缩在炕上,小儿子泪痕未干地爬在她身上,三个大点的孩子围坐在她的身边,抽泣声不断。
凤姨夫比凤姨大整整十岁,结婚十几年,膝下四个孩子。最大的是一对龙凤胎,刚刚满十五岁,最小的男孩才刚过三岁的生日。龙凤胎的女孩叫玉儿,人如其名,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,皮肤粉嫩,身材修长,说话轻声细语的,让人有一种怜香惜玉之感。男孩叫龙儿,矮小瘦弱,一点都没有龙的气派。两个孩子站在一起,真不像是双胞胎。一家人,日子虽然过得拮据,但家庭和睦。现在,天降横祸,左邻右舍都窃窃私语:“这可怜的一窝孩子可怎么活呀。”
刚处理完丧事,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凤姨就到矿上的五七农场上班了。冬天,她迎着凌冽的寒风在煤堆里拣矸石,俊俏的小脸被煤面染得黢黑,只能看见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泛着倔强的光,手上满是裂开的血口子,风一吹,钻心地疼。到了夏天,她从山上撤了下来,在农场种些蔬菜,刨地、掏粪、浇水、看菜园子,凤姨每样活都不落后,统统都干了个遍。
孩子们也很懂事,跌跌撞撞地长大了。
今天,凤姨干完了活,心里喜滋滋地往家走,疲惫的步子也变得轻巧起来。一进家门,孩子们都欢呼雀跃。
“怎么了?”凤姨问。
“咱家有大喜事啦!”龙儿满脸兴奋地说。
凤姨不知喜从何来,嗔怪道:“别卖关子了,快说。”
龙儿抱着凤姨的胳膊,笑着说:“妈,今天矿上的领导通知咱家了,凡有工亡的家庭照顾一个子女就业。我能挣钱养家,助您一臂之力了!”
凤姨听了沉思片刻,轻声说:“龙儿,听妈的话,工作还是让玉儿去吧。你一个男孩子找活儿容易。”
龙儿听了,眼睛一瞪,脸涨得通红,说:“玉儿是个姑娘,再有几年就出嫁了,就带着工作走了。谁帮您养活弟弟妹妹?谁供弟弟妹妹上学呀?咱家的这苦日子还有个头吗?”
凤姨满脸坚定,不容商量地说:“这事就这么定了。”
凤姨定了的事,十头牛都拉不回来。龙儿不解地问:“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?小时候,你买了新衣服,说女孩子爱漂亮,先让玉儿穿。爸活着的时候,上班前剩下一口白面条,你说玉儿身子弱,让她吃,说我男子汉骨头硬,越吃粗粮越壮实。现在爸不在了,家里需要钱,好不容易有个指标可以就业了,您怎么还是让玉儿去?”
凤姨看着儿子委屈的样子,心里难受得一阵抽搐,可嘴上依然淡定地说:“你以后会明白的。”听了凤姨的话,龙儿伤心地跑出了家门。
看着儿子一闪而去的背影,十八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凤姨眼前。
那年,凤姨刚生下龙儿没几天,战友和凤姨夫从部队一起复转回来。战友的妻子生孩子时血崩毙命,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婴儿。战友求助于凤姨夫,让他们家帮着养几天孩子,等找到奶妈后再抱回来。可没想到,祸不单行。这期间,战友也在井下出事了,弥留之际,紧紧抓着凤姨夫的手,求凤姨夫收养他的孩子。
担心孩子有心理阴影,夫妻俩对外只说自己生养了一对龙凤胎,邻居、亲戚、朋友都不知道玉儿的真实身世。
凤姨抹了一把眼泪,那双柔和中透着刚毅的眼睛望着摆在桌子上的照片,她伸出粗糙的双手,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中的凤姨夫,喃喃细语道:“孩子他爸,今天这事,换成你,应该也和我做得一样吧。”
(作者单位:汾西矿业设备修造厂)